无负苍生 吴冠中:丹青魂魄在 风骨冠中华

一位出生在江苏宜兴的瘦骨嶙峋的老者,对中国油画和国画皆有筚路蓝缕之功,他自言崇拜骨头最硬的中国现代文化先驱、启蒙思想家鲁迅,而他本人一生的作为与言说亦堪称中华民族的文化英雄。学贯中西,赤子怀抱,画笔常吟故园情;特立独行,大家风范,文心追慕民族魂。

无负苍生 吴冠中:丹青魂魄在 风骨冠中华


吴冠中偏爱的《双燕》(墨彩)

 

无负苍生 吴冠中:丹青魂魄在 风骨冠中华

表现北京门头沟小山村的《桃花季节》(油彩)

在画家吴冠中谢世一周之际,让我们以人物版的一篇长文来对他表示祭奠。任何赞誉之词面对经历过社会生活的深重苦难和付出过艺术创造之苦功的人来说,都会显得黯然失色。那就只让一代艺术大师的思想和足迹来自我印证许我们应该留意,吴冠中成就了什么?是什么成就了吴冠中?他一生的追求启示何在?

我们的社会需要各个领域的俊杰与英才,可人们却较为吝惜一个“英雄”的称谓,更鲜有文化、艺术界的人物被冠以“英雄”的名号。或许因为艺术的创作常常是艺术家自己关在斗室里完成,就像直到90岁高龄还笔墨伺候的吴老先生那样,人们对他们的“英勇行为”难窥究竟。

让我们来为一直在为他的祖国、故乡、亲人与同胞画像的人也画一幅素描吧,如果我的文字能具有一种生动、鲜活的表现力。或者,我们该拿出城市中的一小块空间,用那剖面可以自然呈现水墨山水画的大理石立一尊雕像,永久地纪念和追忆那曾经用一支画笔荣耀过他的国家和民族,同时也令世界惊艳的人。

1.怎一个“苦”字了得

1919年是中国苦雨腥风的年份。

吴冠中是在贫寒农家降生的一个苦孩子,笔名“荼”,即苦菜之意。

他住在宜兴闸口北渠村几间矮小的祖屋里,小时候常在离家不远的一片野草地——坟场上玩耍。母亲生了六个孩子,体弱多病,繁重家务全由做小学教员的父亲打理。家中仅有的十几亩田地养活一大家人,父母拿出平时积攒的血汗钱供子女上学。小冠中懂得其中滋味,甚为发奋,每次考试都争取班里或学校的头名。

人家曾对他父亲夸赞:“茅草窝里要出笋了。”

18岁,刚在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读书一年,就遭逢日本侵略军攻占卢沟桥的“七七事变”。

国难当头,他随师生颠沛流离,只能在临时搭建的木头房里上课,到过湘西的沅陵,又辗转贵州的贵阳,再到云南的昆明,直至落脚四川的山城重庆。

“因交通是大问题,学校没有办法做到集体行动,只能给学生发放路费,由学生自己想办法。从昆明一路连绵到重庆,我细心观察荒村、废墟、贫穷连着贫穷的大地,真是一条苦难的长城。我苦难的祖国,还抚育着我们这一代苦难的子孙。”

苦难家庭的孩子常怀苦心,苦难国度的学子善于苦读。

在杭州艺专的7年时间,受到留法的校长林风眠、教授吴大羽、蔡威廉、方干民、李超士、雷圭元、刘开渠等影响,吴冠中得益于注重个性解放的开放式教学方式,同时在素描基础训练、法文课语言训练两方面大有长进。而绘画系的课程包括油画和国画,二者兼学,为他日后对油彩、墨彩的融合探索奠定了基础。像老师们那样去法国留学——勤工俭学,成为不少学生的梦想。吴冠中把攻读法语作为实现梦想的准备。对于学油画的学生来说,“拼命也要学好法语”,正像一个学歌剧的学生,一定要学会意大利语一样。

在重庆大学担任建筑系美术课的助教时,他用业余时间去中央大学旁听法语课,并到“文化中心”沙坪坝的旧书店里淘换法文旧书,包括小说原文和中译本,边查字典边阅读,半小时翻一页也要“啃”。机遇,就是这样“等”来的。

1946年,全国遴选公派留学生考试举行。

27岁,好不容易考上去法国留学的政府公费留学生,却要面临和新婚妻子朱碧琴的4年别离。那时万里之遥,拮据的小两口付不起探亲的路费,而通信又是一种令人焦灼的漫长期待。

在国立巴黎高级美术学校,吴冠中师从四五十年代名震巴黎的重要画家、苏费尔皮教授,受益匪浅。“他观察对象强调感受,像饿虎扑食,并将艺术分为两路:小路艺术娱人,大路艺术撼人。”教授还把美和漂亮区分开来:美,是触及内在和灵魂的艺术感觉;而漂亮则更多的是作用于感官的体验。“如果他说学生的作品‘漂亮呵’,便是贬义词,是让你警惕。”

留学的日子,生活上较为优裕,“公费留学属于中法文化交流项目,在法费用由法国外交部按月支付。大学城的宿舍一人一间,约30平方米,包括小小卫生间、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架。每层楼设公共淋浴室及煤气灶,可煮咖啡烤牛排。每晨有老年妇女服务员来打扫……”但内心的痛苦和压抑只有苦难中国的学生们自己知道——

几十名中国留学生搭乘美国邮轮“海眼”号前往欧洲大陆,船上服务生拒绝收取住在廉价的四等舱里的中国人的小费;

巴黎卢浮宫的一位管理员曾在维纳斯雕像前挖苦地问:“在你们国家没有这些珍宝吧?”吴冠中立刻回答:“维纳斯可是希腊的,是被强盗掠走的。你没有到过中国,你去吉美博物馆看看被强盗抢来的中国珍宝吧。”

最受刺痛的经历发生在暑假去伦敦参观,红色的双层巴士上,一位绅士打扮的乘客,拒不接受从中国人手中交给售票员的硬币——作为找零。这“一件小事,却像一把尖刀刺入心脏,永远拔不出来”。

如果说吴冠中“童年认知的苦是穷”,那么他青年认知的苦是歧视,贫穷落后的国家和民族被人歧视。

“我曾千方百计为学法语而怀抱喜悦,而今付出的是羞耻的实践。但咬紧牙关,课余每晚仍去夜校补习口语。”——为的是学到知识报效祖国。

2.怎一个“情”字了得

人的情感向背,不光凸显其心灵气质,也常常能够决定其人生走向。对于艺术家来说,情感的重要性甚至超过理性思维,并早已超越人伦的范畴,而直接反映其艺术天分的高低,也影响其艺术作品的优劣。文章不是无情物,情之伪者不可染翰操觚,丹青亦然。天下绝妙艺术皆出自至情至性之人。

吴冠中91岁人生的千万件画幅、百万字文章、五洲四海的画展与画藏捐赠……怎一个“情”字了得。

巴黎艺术深造深得导师苏费尔皮教授的赏识,一心想为其签署延长公费的申请表。这是多少留学生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事,但是,经过再三考虑,最终吴冠中还是婉谢了教授的美意。他执意要回到故乡,回到祖国,回到那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与同胞们在一起。

1950年的暑期,吴冠中从巴黎返回,奔向他向往的新中国。行前,他曾给母校——杭州艺专的吴大羽老师寄函一封,倾诉其思念故土的衷肠,赤子情浓,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