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经钱塘何梦华、秀水文后山、仁和龚定庵、道州何子贞、南海潘仕成、高要何伯瑜、潍县陈介祺等人递藏

  历朝历代重量级文物的收藏,何尝不是“专家”与“土豪”两拨人在玩。一旦买进,若发现问题,当然不能说破,因为比金钱更重要的还有脸面。出路只能一条,,那就是再悄悄地去找更大的下家出手,因为文物真伪从来就是下家说了算的。一轮又一轮的转手就此接替上演,同时,假冒文物的安全系数似乎也在不断提升,因为盲从是人类的天性。

  仲威

  日前,笔者在上海图书馆碑帖拓片整理中检得一个卷轴,打开一看,画芯中央钤有一枚鸟虫篆的玉印。印蜕的正上方有郑文焯题注曰:“汉婕妤妾赵玉印”六字,印蜕四周另有郑文焯题记三则。

  郑氏题记之一:

  考《汉书》永始元年四月封婕妤赵氏父临为成昜侯,六月丙寅立皇后赵氏。汉制后玺金螭虎钮,是印则未为后时物也。“婕”作“緁”,足订班书。老芝。

  “婕妤”是汉代皇宫中的女官名,位似上卿。郑文焯在此不仅提出此枚玉印的主人“赵婕妤”就是大名鼎鼎的汉成帝妃子——掌上美人赵飞燕,还指明此时她尚未封为皇后,故印文仍为“婕妤”。又因印文“婕妤”刻作“緁伃”,眼明心细的郑文焯还特意指出“婕”字的不同写法。

  郑氏题记之二

  印为估客何伯瑜以五百金售于潍县陈簠斋先生,此本即从其曾孙理臣见贻,兼获摩挲累日。玉如截肪,温润泽手,想见七宝屏间九华扇底玉颜玉质,同一色也。鹤道人记于沪渎。

  原来此汉代玉印为金石大家陈介祺(簠斋)旧藏。郑文焯在陈氏曾孙处,不仅亲见此印,还曾上手把玩多时,同时又获得钤印(印蜕)一枚。郑文焯题记时,虽未注明具体时间,但其“记于沪渎”四字,还是透露出大致时间段,应该在民国初期。因为辛亥革命后,郑氏移居上海,以行医为生,兼鬻书画以自给,民国七年(1918)去世。此处,笔者还得再加一个注脚,那就是,相传旧时欲得陈介祺所藏“赵飞燕”钤印,非白银十两莫办。这恐怕就是郑文焯将此枚印蜕一题再题的原因吧。

  郑氏题记之三:

  印径汉虑俿尺一寸三分,凫钮纯白,钮旁有朱斑半黍,缪篆四字曰“緁伃妾趙”。《汉书》飞燕、合德皆为婕妤,是印未定谁所佩者。自道光初,为仁和龚定庵所得,乃考定为飞燕物,谓末一字为鸟篆,故知隐寓其号,为说载文集中,名所居为“宝燕楼”。

  史载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一同入宫,都曾被封为“婕妤”。因此,郑文焯此处故作严谨,指出“婕妤妾趙”印章,姐妹两人都可适用,并最终将考订此印属于赵飞燕遗物的功劳,让给了龚自珍(定庵)。郑文焯还追加补充说明“婕妤妾赵”之“赵”字为鸟篆书,暗寓“燕”字,说的还真是有板有眼。此外,龚自珍曾在昆山筑楼三层,最上层即藏赵飞燕玉印,并起名曰 “宝燕楼”,足见其对此枚玉印的珍视。

  交代完画芯中郑文焯题记后,细心的读者认识篆书的朋友,许就会看出此枚印蜕的印文并非“婕妤妾趙”,而是“緁伃妾娋”,虽然“婕妤”与“緁伃”互通,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四字印文中暗寓“燕”字的关键一字“趙”字,却变成了“娋”(音shao)字。一字之差,此玉印的主人就可能要易人,其价值当然也就要天差地别了。

  先不论印文究竟是“趙”字还是“娋”字,此处,还是让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这枚玉印的流传收藏过程,以便接下来的讨论。

  相传,此枚玉印最初为宋代驸马爷兼画家的王诜珍藏,彼时就被断定为赵飞燕的遗物。元代,曾入藏顾阿英金粟山房。明代,转归严嵩、严世番父子,严氏籍没后,此印重新流出,又经项子京天籁阁、华氏真赏斋、李日华六研斋等珍藏。清代,再经钱塘何梦华、秀水文后山、仁和龚定庵、道州何子贞、南海潘仕成、高要何伯瑜、潍县陈介祺等人递藏。

  历经宋、元、明、清的无数鉴藏家的传承后,这枚“赵飞燕玉印”就以其稀见、印美、流传有绪而成为堪比传国玉玺的国宝级文物了。

  入民国后,张学良将军曾经要送赵四小姐一份特殊的礼物,指明要向陈家后人购买这枚赵飞燕玉印。因为赵四与赵飞燕均姓赵,又都是美女。其次,赵四当时还是张学良的秘书,也算是有官职的人,因此,这枚“婕妤”女官印就成为最适合赵四小姐的礼物了。但是,九一八事件随即爆发,日寇侵占东北,面对国破家亡,少帅深感愧对家乡父老,如果再耗费重金来购买赵飞燕玉印,就要背负“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骂名,因此购印之事就此作罢。此印也就最终落入徐世昌大总统之弟徐世襄手中。1949年解放后,徐夫人将此枚玉印售予故宫博物院。

  入藏故宫后,玉印的漫长而离奇的流传过程得以宣告终结。同时,此枚玉印主人系“赵飞燕”的神话也就此打破。因为经故宫博物院的研究人员释读印文后,最终确定为“婕妤妾娋”而非“婕妤妾趙”。

  正写到此处,调皮捣蛋的宝贝儿子大声嚷嚷:“爸爸快来看啊!第一财经频道《头脑风暴》节目正在播放专家与土豪比试功夫呢!”我训斥道:“去!去!什么风暴,气旋的,大人正在写东西呢,小孩别闹。”儿子只得失望地走开,但他口中念叨的“专家”与“土豪”一词却留在耳际。对呀!不就是这个理吗!历朝历代重量级文物的收藏,何尝不是“专家”与“土豪”两拨人在玩吗,看看上文所列“赵飞燕玉印”的历代藏家吧,大家心中自会明白许多。有关文物收藏的历史,现代与古代又何尝不是惊人地相似啊!在这点上,我们不能厚古薄今。

  但是,笔者马上又觉出问题来了。经手“赵飞燕玉印”的众多藏家们,在数百年间,从来就没有人看出是 “娋”字,而一再误读为“趙”字吗?一直要等到解放后故宫的研究人员才出来纠正冤假错案吗?显然不是,我想这一文字问题恐怕连“土豪”也会看得懂,不要说是像陈介祺这样的著名专家了。为何要一同“指鹿为马”呢?

  难道一生好赌的龚自珍收藏此印,并营造“宝燕楼”,就是为了日后的筹集巨额赌资吗?难道陈介祺是要显示其大藏家的身份而真的耗费五百金吗?难道郑文焯已经看出“婕”与“緁”的不同,会漠视“娋”与 “趙”的区别吗?如此种种,太多的为什么,今天无法解说。